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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相望祈夏约-第8部分

小说: 相望祈夏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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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微黠,夜拖着迟缓的步子,跚跚而来。
  栖蝶峡,名虽优雅,却是出了名的险壁恶水,只有一小块隐蔽的绿地,不知是谁无心插柳柳成阴,夏至节气间,倒也漫天杨花柳絮,犹如塞外江南。
  相夏至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血总算止住了。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存心害我愧疚。”她喃喃道,偷瞄躺在地上的重伤者,“我知道是我不好,引景千里入阵扰乱你心神,本以为让你受一点小伤,无暇注意我,我也好功成身退,可是你运气不好,误闯死门,这不是我能算到的,我救你出来,就当弥补你一点点。”说起来理很直却气不壮,“我不是存心害你,谁叫你独断专行,要将我强留在边城。”
  将他身上敞开的铠甲重新系好,再看看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的袍子,不由苦笑,“我的衣裳都捐献给你裹伤了,我也快没法见人了,所以我牵走马,干粮和水留给你,反正你一时也走不动,只待有人来接你就好。”
  星子逐渐爬满天幕,晴朗的白昼后紧接是晴朗的夜,塞北的冬严寒,夏便酷热,而热气消散的夏夜,却是让人神清气朗的好时候。
  因此,她要在这个美好的夏夜开溜。
  “你放心,破阵后的清残扫余整修编队的杂事我已事先交代好,你的部下精明强干,实在是你领导有方。”称赞完,她又诚心诚意忏悔,“我不是弃你于不顾,只不过你既然肯定……呃,应该?唉,你绝死不了的,所以请不要怪我溜之大吉,我知道你心地宽容,不会计较我的卑劣行径,反正你之前也欠我一次,我现在讨回来,一来一往,也算扯平。因此,因此……唉,我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她下定决心牵马而行,可是行了几丈远,又停下来。
  “我若是心软回头,就是蠢了。”烦恼地甩了甩头,她蓦地大声叫,“就算你真的做了鬼,也不要怨我缠我好不好?”
  “不好。”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一股彻入骨髓的冷逐步蔓延全身,而感觉更切实的,是颈间的那一刃冰凉。
  “我记得你的佩剑已经在路上颠簸掉了。”
  “你不是要看我的剑,这就是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勉强笑道:“侯爷,原来您不仅剑法妙,轻功也这样好,您什么时候起身到了我背后,我都没发觉。”
  “这不算什么。”
  “那我刚才自言自语那些话,您实际也听到了?”
  “差不多。”
  她丧气地垂下头,“那我没什么可说了,您动手吧。”
  “我有要说的。”
  她心中小小地升起一线希望,“侯爷想说什么?”
  “你转过来。”
  “呃?哦。”她不敢不从,忍着脊上蜿蜒爬行的寒气,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撞到剑上。
  “你为什么不抬头?”
  “我愧对侯爷。”很想挤出几滴眼泪以示悔不当初后悔万分追悔莫及,可是眼睛不争气,半丝雾气也不出现。
  “嗯,你愧对我,我待你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急着离开边关,甚至不惜致我于死地?”
  她心中剧跳一下,干笑道:“侯爷,您这样说,会让我误会您对我有意,而且,我也并没想致您于死地,只是……唉,计算上出了一点误差,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沉默了好久,让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才赫然发现他腰间的血已经渗出了铠甲,而他的脸色极是苍白,更显出他眸子的深不可测。
  “你……”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不该强留你,你助我破阵退敌,已是帮了我极大的忙,是我贪心了。”他慢慢地说道,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像是极沉重,又像轻得不着力,“我不该怪你,你想办法脱身,并没有错,而且你救了我,也并没有想要我死。”
  相夏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缓缓撒开剑,剑尖点地,“你走吧。”
  “侯爷……”
  “我承你助我之情,谢你救我之恩,你……”他别过眼,垂眸看他的剑,“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上忙,必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
  他此诺一出,若是别人,当欣喜万分,而相夏至听了,心里却是说不清一股难言滋味,有点慨叹,有点歉疚,又有点……心酸。
  她开了口,却是:“你的伤口又裂了。”
  “没什么,不是致命的伤。”
  他真懂怎么要她愧疚!“可是你的失血量却会致命。”
  望月笑了,笑得很淡,也很轻松,“那么,居士,麻烦你帮个忙。”
  “好。”她立即点头,是要她帮他操习新士卒,还是演练新阵法?绝对没问题!
  咦?不对,她是要走的,怎么昏了头要帮他操演士卒队阵?一定是太感动他手下留情以至一时有点糊涂。不知他要她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哎,总之希望不要让她太为难。
  “麻烦你帮我把铠甲脱掉。”
  什么?她一愣,“铠甲?”
  他微笑着点点头,“嗯,铠甲很重。”
  “哦。”她不知不觉上前,只一步,就站到他身前,很快帮他把沉重的铠甲除下,见了他腰上渗血的部位,暗红一片,触目惊心,她只能非常厚颜地当做没瞧见。
  “多谢你。”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像当日在锜望台的情形,那时他在身后,现在他在面前,那时她想躲,现在却油然而生了一种隐隐的却又似深刻的怀念。
  他对她,真的是很好的。赤诚而宽厚,虽然几次因他身世之秘话带威胁,却始终当她至交亲朋般相待,一片坦挚。甚至有时拿她当亲妹般呵护照顾,不输对卫厨子。
  是她伤了他。
  “你保重。”她退开一步,轻声道。
  他静静地看她,“你也保重。”
  她转身,然而刚迈出第一步,一个念头倏地滑过心头——
  他为什么让她帮他脱铠甲?
  除非……他连自行脱铠甲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请她“帮个忙”。
  进裂的伤、大量流失的血——
  他在硬撑!
  她蓦地转回身,正看见他摇摇欲坠,勉强向她笑了一笑,然后倒下去。
  “望月!”
  她扑了上去,及时抱住他。
  第六章
  那是少年时候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以他的年纪,远远比不上一位沧桑老人的过往来得久远,但偶尔回想起来,却好似前世的记忆。
  他还记得那座美丽的山谷,称为“相思”。
  山谷在北方,却有着南方特有的一种树木和那个旖旎而缠绵的名字。
  山谷中有座“天坑”,那是一处绝地,是当地人对四面峭壁,中间深不见底终年烟雾缭绕的深峡绝谷的称呼。
  他那次从战场归京,身上负了重伤,在相思谷被人追击,坠下天坑绝地。
  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坠到中途,竟有凌空悬在峭壁上的一张大网,正好接住他。
  之后,他见到了流云——住在天坑绝地里的一位奇人。她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医术药理——他虽然并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却知道了她救过很多坠入天坑里的人,并将他们医好后送出天坑绝地。凌空的网是她结的,为了使更多或失足或被迫坠崖的人重获生机。
  流云会吹箫,那箫声勾起他遥远的童时记忆。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土家人,亲如双生却离散多年的兄长。当年,兄长弄箫,他吹笛,小小的年纪,已是瘦西湖畔烟雨扬州卫家的骄傲。
  他心里一直觉得,流云像住在凡尘的一位散仙,她的存在,始终像一场梦境,虚幻而飘渺。可是她又确确实实就在那里,温柔地笑着,伸出她暖乎乎的手,让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
  那是一个清寂而沉静的夏夜,是二十四节气中“夏至”那一天美好的夜,他和流云一同看月,然后提出“夏至之约”,流云仍旧不说话,只是对着他微微地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流云在笑,她的脸极美,比月华流光还要动人心魂,她向他伸出手,温暖的手……
  仍是美丽的夜,仍是动人心弦的笑,却是另一个夜,另一种笑。
  不是流云的脸,不是流云的笑,那只是少年时一种深刻的怀念。
  他看到的,是月夜下清面舒扬的笑,笑得山远水近,一痕红印妩媚如夏夜之花,那么娇艳。
  温暖的手,纤弱的臂,嘶马乱军中,千钧一发地伸向他。
  是真实的,不是梦。她的手,温暖而亲切。
  ——***——
  “侯爷,你醒了?”
  他睁眼,身前是一堆篝火,燃得还算旺,只是不知引火的人是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且熏了一脸惹人发笑的黑。
  “侯爷,我不是笨得一无是处。”声音像是明白他的心思,明显带着不满。
  他一笑,动了一动,却蓦地倚了个空,栽进一具柔软的怀抱。
  “侯爷,你不要乱动,我本来要再将你向树干中间移一移的,可是你很重,我想歇会儿,你就醒了。”她小心翼翼地撑起他,让他靠在厚实的树干中央。
  “现在什么时候了?”
  她仰头望了望夜空,辨别月亮位置,“月上东山,应该才入夜没多久。”
  “我好像昏了很长时间。”他重重吁了口气。
  “你失血过多,脑里可能有点模糊,其实并没过多久。”他的体力极好,内息绵厚,普通人怕是要一昏不起,他却一会儿就醒了。
  “今天是夏至之夜……”
  “嗯,白天我们大破敌阵,我害你……”她有点愧疚,“我害你受了伤,现在只好露宿荒郊,不过还好天气很不错,月亮晶莹星子灿烂,适合幕天席地把酒言欢,可惜没有酒。”
  “今日你过生辰。”望月瞧了她一眼,温声说道。
  她一愕,记了起来,“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今日事多,谁还记得起来……哎,你莫要提醒我又老了一岁。”
  “而且还是未知花落谁家。”
  “嘿,侯爷,您说这话就太不知情识趣了,我来军里有一段时间了,这几个月是为谁蹉跎的?”
  他笑,想了一想,“我代边城百姓谢你。”
  “那倒不用,只要你不再怪我害你就好。”她也笑笑,毫无芥蒂地挨在他身边坐,看着天上的朗月,洁润明亮,月华满天,“还不到十五,月亮已经快满了,嗯,这样的月夜,很适合追溯过往。”
  他微讶地看向她,瞧见她脸上悄悄的笑意。
  “我身家单纯,真是乏善可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原名一个思字,乳名叫豆豆。”
  她原名的几个字在他脑中连成一线,让他忍俊不禁,“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我没什么本事又爱胡吹一气的二叔,我父母早些年过世,由他带大我,虽然他给我取的名字蠢了些,但我仍是感激他对我的养育之恩,熏染了我开朗的性子。”
  她的性子的确很开朗,但也漫不经心兼没心没肺。
  “后来怎么又改了?”
  她支着腮,另一只手抓住地上滚来的一团柳絮,捏了捏又吹出去,“相家村人口不多,却有七八家的小孩子以谷为名,简单又好记,只是喊一声娃娃的名字,同时会有七八个嗓门在应,实在很不方便,我长到六岁时,就主动要求改名。”
  望月含着笑,将又滚过来的几大团柳絮递给她,她吹柳絮的样子很可爱,像个稚气的孩子。
  她顶顶他,“该你了。”
  “我怕你泄我身世,给我惹祸上身。”
  她睨着他,“唉,侯爷,说这话多见外,你拿我当什么人?”
  望月一笑,她原来避之惟恐不及的,现在却主动要听,这样互述身家,几是换帖结拜的仪式,她这回真是与他做了知交莫逆了。
  “我生在扬州卫家,本应是长子,但娘亲多年未孕,便收养了一名义子以祈儿,第二年果然生了我。”
  “就是你和卫厨子口中的大哥?”
  他点头,“大哥虽然与我并非同胞骨肉,但自幼一起长大,亲如双生兄弟,形影不离,卫家一双幼子,当年在扬州城是很有名的。尤其大哥,人皆道卫家长公子,弄箫擅画,誉为神童。”
  “很传奇。”她笑道,“你也很不错呀,笛子吹得那么好……其实我不太懂,就是觉得好听,我很喜欢。”
  望月不觉伸出手,伸到她颊边,却顿了一下,转而拍在她肩上,像在拍卫厨子,似是兄长的爱惜。
  “云天周岁的那天晚上,正是八月之望,月亮很圆,我和大哥在庭院里试音,准备过一会儿为前来道贺的宾客演奏。”他幽幽地望着空中玉蟾,回忆当年的一场变故,“我正和大哥说一句什么话时,有个人忽然从院墙外跃进来,看见我,眼睛一亮,过来摸我。”
  她插嘴:“你糟了,听说有些人生了种怪癖好,专门拿小孩子的身体玩弄取乐的……”
  “胡说,不是那么回事!”望月笑叱,“那是我后来的师父,他说我的骨骼难得,非常适合习武,他一身绝妙剑法,当时正在找一个传人,于是二话不说,捉了我就走。”
  相夏至非常认真地观察他的身体,“侯爷,您可否明示一下,您身上哪一块骨头异于常人?”
  望月被她逗得发笑,不小心牵动伤口,不由闷哼一声,她忙伸手抚抚他胸口,“平心静气,平心静气,侯爷,您的身体关乎边城安危、百姓性命,千万要保重。”
  “你说得是,我最近真的经常在笑,我从前不大爱笑的。边关事重,但有云天和你在,我心里便轻松很多。”
  “荣幸之至,侯爷这样看重我。”她眉开眼笑,“你们卫家都恋兄的,卫厨子仰慕你,你仰慕令兄长,果然是一脉相承。”
  望月的神色黯淡下来,“我被掳走,大哥吃了很多苦,卫家家业浩大,全由他一肩担起,我在边城戍守歼敌,他代我尽孝,奉养双亲,教导幼弟。边城粮草告急,朝廷里欺上瞒下,不仅不补发,还拖延克扣,江南富商自动捐集粮草,就是云天偷传口信,大哥暗中推动促成的。”
  “了不起,你们兄弟,名撑半边天,他保家,你卫国,担子都很重,真是辛苦了。”
  他含笑致意:“多谢你宽慰。”
  相夏至扶他向后靠了靠,让他坐得更舒服些,“你被捉走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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