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龙劫-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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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春,风还是寒凉的。那空气一股脑儿地向允业的脸上吹去。寒冷的温度叫允业的身子陡然颤抖了一下,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允业出门时从御膳房偷偷装了些各式点心,那本是要留着给屹之和自己在逃跑的时候吃的。而这些点心却成了他与付子扬逃难时的关键之物,帮他们捱过了最初几日东躲西藏的艰难时光。
一切都很顺利,可允业却有些担心。
这几日,他觉着自己的精神渐渐好起来,身子却一点点地软下去。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离皇宫如此遥远。这几日,他们为了躲命,便极少去补给。如今口粮不够,两人便只能节省着,两顿并作一顿地吃。
允业哪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在宫里的时候,他一直是集着万般的宠爱,那嘴里吃的,那身上穿的,皆是千挑万选的。可这连日来,他却尝尽了疾苦的滋味。允业看了看一旁的布袋,那袋里装的全是难以下咽的馕饼——不要说是点心了,现在就连最基本的饱腹,都成了两人最大的难题。
自逃亡以来,两人一直未敢留宿客栈,夜深的时候,两人就拿着允业带出来的衣物裹在身体上,露宿野外。
夜是那样得冷,风吹得人无法入眠。可这冰冷却也挡不住那成日奔波的疲累。
允业一躺下,便沉沉睡去了。
付子扬还没有睡,他在期盼些什么,叫他不能平静。
月光照着允业的侧脸,那张脸还是那般惹人怜爱,可这怜爱却不似从前。那张脸比起在宫里的时候憔悴了许多,明显小了一圈。那圆润的面颊,如今却也有了一丝的凹陷。
付子扬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心中的感情却丝毫没有冷却,反而是愈发强烈了。
允业向来是一张笑吟吟的面孔,可如今却只能看到他一脸的落寞与萧瑟,这叫允业看起来竟像个大人了。
付子扬感慨着,却有一丝欣慰。
允业,终于长大些了。
如今这一路上还算得上顺利,子扬不求什么,只求他们两个能顺利到达沙瞳关。倘若今后的日子真能如现在这般平安,之于子扬而言便是万幸了。
一切皆能如自己所愿,顺顺利利的么?子扬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忧虑。
清晨子扬醒了过来。他看着一旁的允业,还躺在那儿。
允业本是起得比他早的,可今日却还还没有醒。
“允业?”
付子扬低低地唤着,心中却十分紧张。
“允业!”
这回,付子扬大喊了一声,允业却仍旧没有回应。
付子扬的心紧了一下,他猛地站了起来,急忙掀开了允业盖在身上的衣服。
允业没有动,只是平平地躺着,闭着眼睛。
子扬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了。他缓缓地伸出手去,要触摸允业的额头。
竟是滚烫。
付子扬猛地将允业扶起,抱在了怀里。
子扬深吸了一口气,心却渐渐地平静下来。方才他见允业躺着不动,一时间,他竟以为是要永远失去他了。如今他感受到了允业的温度,脑袋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他抱着发烧的允业,思量着现在的处境。
“允业?”付子扬轻轻拍了拍允业的脸,唤着他。
“恩……”
良久,允业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叫子扬的心平静了下来。
“允业,听到我说话么?”子扬又轻声地问着允业。
“恩……”还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应辞。
允业当真是烧得不轻了。
子扬思忖着,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要将允业安置在这儿,自己去买药么?还是将允业带在身边,两个人一起进城?
都不行。
子扬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的思绪在飞快地旋转着,却没有一个好的法子。
“老师……没有关系……不要进城……”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允业突然开了口,“明天……明天我就好了……”
听到这话,子扬的心里一惊。
允业……他是在教自己么?
一直都是自己在教导允业,却不曾想到今日轮到允业来教自己怎么做了。他默默地,生出一丝惭愧。
他是欣赏允业的,却不曾想过允业竟有着这样一颗坚强的心。
他环着允业的双臂,搂得更紧了。
此时此刻,子扬有一丝觉出了自己的无力。这样的感受,恰似几日前面对惠娘的那般无奈。自己还有什么能耐呢?他曾眼睁睁地看着惠娘死去,今时今日,他是不是也要看着允业离他远去了。
想到这儿,子扬竟不能冷静了。
他直起身子,想要冲入那镇子去给允业医病。他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在想那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他的双手停住了,他仍有理智。
他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
允业已经烧糊涂了,可他仍能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己怎么能比允业还糊涂呢?
倘若进入镇子里,就是在自寻死路。允业都在阻止自己,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冷静呢?
付子扬想为允业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还有什么路,比允业的提议更好?
子扬看着允业,从背后将允业轻轻抱在了怀里。
他将头伏在允业的肩头。
这样的允业是多么令人疼惜啊。往日里,他总觉着允业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自己便从未敢靠近。如今,他却有了这样的机会。
子扬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嘴唇贴在了允业的后颈上。他感受到了允业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炽热的温度。这热量,恰似寒风中的一团烈火,叫他血液沸腾。
子扬透过衣领,竟瞧见了允业那白净的胸口。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做些什么,却停住了。
这样的乱世,允业只有自己,而自己也只有允业。这几日,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这种艰难处境下诞生出的情感,竟隐隐的,叫子扬心中的思恋更深了。
他看了看怀中的允业——如今允业在自己怀里,却是不自知的。
他又想起了前几日,允业竟主动将自己抱着,那时他分明是清醒的。
隐隐的,子扬的心中竟有了一丝期待。
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将那念头狠狠地甩去了。
允业只把自己当做最敬爱的老师。而自己之于允业,也仅仅是唯一的至亲罢了。
就这样守着允业,等待明天吧。
他瞧了瞧马背上的袋子。那袋里的水和干粮已所剩无几了。付子扬感受到了饥饿,可他一口也不敢动,生怕浪费,饿着了允业。
这些最后的储备,就全留给允业吧。
子扬将允业扶起来,就近靠在一棵大树上。他将水和食物一点点地喂进允业嘴里。
“来,吃一点。”
“恩……老师也吃一点。”
允业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能叫子扬听见。
子扬的眼圈红了。
众人都道允业任性,却不知允业是最最体贴的。这体贴渗透着他的一言一行,叫付子扬心甘情愿地追随着。
方才拼命压制下去的念头竟又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此刻,竟更强烈了。
子扬细细打量着允业的睡颜,轻轻地,亲吻了他的侧脸。
允业没有动。
允业感觉到自己的动作了么?抑或全无感觉?
允业没有动弹。子扬的心底却激起了波澜,他伸出右手,去抚摸允业的脸。
这样年轻,这样善良,老天一定会让允业好起来的。
想到这儿,子扬将自己的脸轻轻贴了过去,埋在了允业的颈窝处,默默祈求着上天。
快让允业好起来吧!
他本是不信这些的,可如今却也在诚恳地祈愿。还有什么,能给他一丝慰藉呢?
允业,你一定要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劫药
允业病重,已是第二天。
子扬睁开惺忪的眼睛。昨日他过于劳累,加上又一整日没有进食,一时间,他竟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允业的病好了没有?
“允业!”
他叫了声,又伸手摇了摇怀里的允业。允业却没有应。
子扬又探了探允业的额头,这额头竟愈发滚烫了。
允业的病症还不见起色。
子扬想起昨日苦苦祈求上天,竟觉得自己是愚蠢至极。允业连日没有饱饭,又正逢春寒料峭,允业的病怎么可能这么快好起来?
求天……不如求己!
他细细地考虑着现今的处境。允业病重,两人又受着通缉,现下又有什么办法给允业医病呢?
他要进城么?给允业弄药去?可如今他这样尴尬的身份,那郎中未必会将药抓给自己。
保不准,还会丢了性命。
他看着身旁的允业,一动不动,昏睡不醒。允业的病,却是不能再拖了。
如今允业重病在身,自是不便与他同行了。那……允业又怎么安置呢?
时隔一天,付子扬的思绪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细细地思忖着,寻求解决的方法。
他觉着允业的身子有些发冷,便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盖在了允业的身子上。地也是冰凉的,他便在那地上也铺了一些。
风又吹了起来,付子扬微微抖了一下。这风虽冷,却不似前几日那样大了。他看着被紧紧包裹着的允业,想必这样的包裹,允业也不至于太凉了。
子扬想着,倘若这样安置允业,他自己稍稍离开一会,也无妨?
一时半会儿,他自己是可以脱身了,可药怎么办呢?还有什么人愿给他抓药呢?
倘若去镇里抓药,务必要一求必应。
他瞥见了马背上挂着的宝剑,那是他出门时带出来的。
他陡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与其去求,不如强夺!
唯有这途径才是最好的。自己趁夜去夺药,是最易成功的;他要是走了寻常路,单单去镇里买药,一旦被识破身份,不用说药了,他们两人的性命也都不保了。
而且,倘若强取不成,他还有机会逃回原地,带走允业。
想到这儿,他猛得将自己的衣物撕下,蒙上了自己的半张脸。
他努力回想着惠娘曾用过的药方,将那方子又一一背了一遍。
照着这方子来抓药,允业定有救了。
他忐忑着,心却不似昨日那般没有底了。他觉着自己还能主动做些什么,而不是全指望着老天。
他静静坐了下来,等待天黑。
他又将昏睡的允业抱了抱,猜想着自己可能会发生的境遇。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一去不回,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允业了。
他贪恋着此时的温暖。他将头倚在允业肩头,又将环着允业的臂膀紧了一紧,他如此珍惜这样一个时刻,就好似这温暖即刻就会逝去。
这是片刻的梦,却终是要醒的。这清醒,或是在允业病愈之时,抑或……是在自己命殒之际。
天色渐渐地暗去,太阳快要下山了。那夕阳挂在天际,却较日常更艳了,红彤彤地一片,绚丽地,映染着天空的云。
付子扬又开始祈求上天了,他心里忧虑着,却仍然对自己的选择毫不迟疑。
但愿今夜能够一切顺利。
天已全黑了,他将允业放下,盖上了衣物。
他看着允业的脸,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
“驾!”子扬策马扬鞭,向镇上赶去。
镇上的路已全黑了,店门也都紧闭着。子扬一边骑着马,一边扫着身旁的幌帘。
“仁和堂”,子扬已能远远看见那药店的招牌了。
那是间极小的药店。
子扬下马了,使劲地敲着门,不发一言。
有人来应了,是个花白头发的老翁。
门开了,子扬一把将剑竖在了老头子的喉咙口,那老头惊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
子扬顺势走进了屋里,合上了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二两银子,掷在了地上。老头迅速向地上瞥了一眼,即刻又收回了目光,愣愣地看着付子扬。
“不要怕,”付子扬向那老头低吼了一声,又向前逼近了两步,“我是来抓药的;你按着我的方子抓!”
楼上传来了动静。
“谁啊?”
子扬的剑抖了一抖,眼神更锐利了。
“没事,有人病急,来抓药的!”老头这才往楼上应了一句,声调充满了平静。
楼上的动静停了。
“抓药!”
老头没有多说,他只是将纸平平地铺开,开始抓药。
“附子三钱,麻黄两钱……”
子扬仔细地回忆着脑里的方子,一个个报了出来。他盯着眼前老头的动作,生怕他错抓了什么东西。
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着,老头顺着昏暗的光线,手脚麻利地抓着药。
药不出片刻便抓好了。
“谢了,把药包好了,我便速速离开此地。”
“阁下可是要抓一副去伤寒的方子?”那一直沉默着的老头突然开了口。
子扬愣了楞,没有说话。
“倘若真是去伤寒用的,那可还是缺了一副甘草。”
听到这个药名,子扬才想起方才所报的药材的确是差了一样,那是惠娘曾与他叮嘱过的。
“阁下,您的药怕是没有地方煎了吧。”老头又开了口,“不如在我这儿煎了,你带回去,如何?”
子扬看着眼前的老头,竟一时应不上话来。自己是拿了剑在指着他,他还怎能这样淡定?
子扬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本就是医病救人的郎中,阁下今日来是来抓药,又不是来取我的性命,我又何必与阁下过不去呢?”
听了这话,子扬点了点头,他死死盯着老头,怕他作什么手脚。他看着那老头拿起包药的纸,缓缓往旁边的锅里倒下去。
药味已弥漫在了空气之中,围绕着子扬飘开。
确实是这个气味。
“这副药不消半个时辰便能煮好,”老头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客官的剑……可以放下了吧?”
子扬没有听他的话,依然将剑头直直地指着那老头。
“算了,不放也罢,”老头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我真与你们皇族的人有缘了……”
付子扬一愣。
眼前这个老头竟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自己已不便多问了。
水已渐渐沸腾了起来,两人不再说话,屋里只剩了那朦胧的光影,还有那浓烈的药味。
“药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