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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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量。其实冯氏在宫中少说也待了四五载,为人一贯谨小慎微,那日却一再提及旧事,露了话出来,多半是想探您的口风。可话又说回来,到底事涉她兄长,还有往日的前车之鉴在,她总不至于连避嫌的道理都不懂。可见别有用心。”
我捻了枚葡萄在手边,冷笑:“她确实别有用心,可到底过于急迫了。果然狗急了就会跳墙,这话不无道理。”叹一口气:“到底身在繁华堆,习惯了金芒在身,即便那繁华沉重压身,也未必真舍得抛却,自然更害怕失去。”
净雯神色淡淡:“可越怕,越容易迷了心智,自然也容易生出纰漏。”
我疲惫地揉一揉眼眶:“可不是么?爬得高看得远是好,一着不慎跌得也惨。终归荣辱得失全在君恩,偏偏世上还有句话叫君恩无常。冯若兰常年风光无俩,会怕也正常。”
净雯不置可否,只沉定道:“冯思远虽不是封疆大吏,但到底握有边城重兵。娘娘以为,皇上急急将他召回,是个什么意思?”
我一点点消化她这话里的意思,突然有火花一点迸溅出来。
稳稳心神,看净雯:“昔日我被人攀诬废黜时,你在齐妃宫中,依你看来,齐妃跟冯氏是否有所勾结?”
净雯思索片刻,喁喁道:“齐妃伴圣最久,且与娘娘一样,母家都于登顶有功,之后却由娘娘占了高位,泰半是不会服气的。至于冯氏…她彼时并不得宠,要说二人来往密切,只怕不容易让人相信。”
她的意思我明白。
其实不容易让人相信,往往才最可信。掩人耳目的事,宫里头哪一个不精通谙熟。
想来齐妃被人生生夺了皇后宝座,必定恨我至深,而女人的妒忌之火能烧得多旺,从前难以想象,如今在这重华宫内,不用想也能看得通透。
只是我料不到,齐妃跟“我”竟还有这样一层前情心结在。只可惜鹬蚌相争,终让渔翁得利。齐沈败落后,冯若兰终凭轻舟一曲起势。
夏沐烜为平衡朝堂,全力扶植冯氏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静默,半晌后又问:“那么杨卉呢?”
问得含蓄,净雯却听明白了,道:“杨氏于四年前平乱有功,这之后她父兄在朝堂得以升迁,自己也一举进为三妃之一,彼时上无高位,倒也风光过一阵子。”
她一点点为我梳理往事的脉络,我安静听着,仿若只是在听着别人的人生,而不是自己的。
好半晌才想起来问了一句:“那么对于我当年私通的事,你怎么看?”
净雯不自觉向上扬了扬眉眼,似乎料不到我能以如此平静的神态语气问起当年那段禁宫忌讳,口气倒也平淡:“只看皇上今日的态度,娘娘也能猜到一二了。”
可不是么?沈氏本属叛逆之臣,若“我”当真与人私通,夏沐烜安能留我活在世上?正应了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没有“我”当年私通一事,又怎么牵出沈氏祸乱,进而再一并铲除齐氏?
到底,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我静静沉思,一点点将前情梳理成序。
思索间转过千万个念头,然后又尽数归成心头一汪平静。
长久的静默后,召了方合进殿来,一字一句说:“我小产,母亲必定担足了心。如今我已大好,你出宫去给府中捎个信,也算是宽生者的心了。顺道也问一句,家中可还留有我积年的字帖或家书之类?若有,一并带进宫来,一封不能落下。”
方合仔细记下后应声去了。
净雯候在一旁,听我这样吩咐方合,难得也露出了一点疑惑神色。
我继续手中誊写,轻轻道:“冯思远家中得势,此番归来皇上必定会在麟徳殿设宴款待一番。冯若兰是她嫡亲姊妹,自然也会出席。本宫近来事忙,身体不适,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净雯不疑有他,只道:“娘娘有所避嫌也未为不可。至于冯氏,既然他兄长已归来,皇上心中多半少了重顾虑,对冯氏,只怕不会冷淡太久。”
她的语气不无担心,我没吭声,只在这千篇一律的书写中,慢慢将心头一点犹疑彻底抿去。
正如净雯所说,夏沐烜即便对当年的事有所怀疑,也窥到了冯氏恶行的一星半点,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付出哪里只是虚幻,岂能说收回便收回?
若叫人知道他这么些年独宠一个蛇蝎美人,如此有眼无珠的行径,叫他情何以堪,天子尊严何存?
可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错的只会是旁人,即便觉察到错了,也只会将错就错地错下去。
况且这些日子冷些瞧来,夏沐烜待冯氏其实并非无情,情难自禁下,难保不会有片刻纵容。
或许对他而言,那片刻的纵容不过就是片刻,对我,却就是灭顶之灾了。
我是万万不能坐等冯若兰再度起势的,天知道她这再度兴起后会生出多少风浪呢?
而这个宫廷里人命能有多轻贱,我已在巧馨跟,以及薨了的蓉嫔身上,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冰山一角。
不能操之过急,我这样告诫自己。
方合的手脚一贯利落,此番也不例外,傍晚时分,一叠厚厚家书跟字帖很快就捎了回来。
我大致翻了翻,问:“都在这儿了?”
方合很笃定地点头。
撑着下巴想了想,抬头问净雯:“会临摹吗?”
净雯摇头,有些为难:“奴婢不善此道,只怕仿得不像。”想了想,道:“其实要找个能仿人字迹的倒也不难。”
我很干脆地伸指晃了晃:“这事半点风声也不能走漏。”
净雯越发疑惑起来。
正苦恼间,却是一旁候着的方合挠了挠后脑勺,呐呐开了口:“娘娘,其实奴才于仿人字迹上倒也略通一二。”
“哦?”我惊讶了,方合到后来都被我瞧得不大好意思起来,傻笑:“不过奴才也只略通晓些皮毛,还未亏得内里乾坤。”
“亏没亏得乾坤,试试看就知道了。”
将手中狼毫递过去,摊开书信让方合比着临摹,写了不到四个字,我跟净雯面面相觑。
仿得很像,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方合一壁书写一壁问我:“娘娘这是做什么用?”
我只淡淡道:“没什么,你照着我念的写下来,再到书帖中一一找原字临摹就是。”
方合遂不再问,于是我念他写。
写的是:此去经年,心中有一疑问还望告知,亥时正自雨亭相见,后院出角门有小船可乘。
自雨亭位于华清池东,地方偏僻隐秘,白天都少有宫人出没,何况晚宴之时,泰半宫人都会在麟徳殿侍奉酒水,自雨亭更加不会有人踏足。
从麟徳殿到自雨亭轻舟可至,来去方便,短暂碰面再好不过。
这一句念完,净雯双眼微微睁了睁,似是明白过来了,然而眉眼间的皱褶并不见平复:“以冯氏的心机城府,单单这么一封信,她未必就肯信。至于冯思远,娘娘当真有把握他能入套?”
我摇头:“冯思远入不入套不要紧。要紧的是,冯若兰不舍得错过这么个大好机会。至于怎么让她相信…”
朝方合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来听。
方合一壁听一壁点头,听了半晌,一脸不确定地问:“秋覃从前是王福全的人…倘若她…可怎么好?”
他的顾虑我明白,然而我却笑了。
看一眼净雯,净雯也笑了:“有这层关系更好。别人的话不可信,秋覃从前是她的人,冯氏那样的谨慎人,想来娘娘不去赴宴,必然会心存怀疑。”
我冷笑:“怕的就是她不怀疑。”
冯思远的洗尘宴定了在八月初九,我因近来操劳,又正值夏秋交替之际,不免感染风寒躺下了,嗓子哑得全没个样子。
夏沐烜难免心疼,所以当我提出不去赴宴的要求时,他也痛痛快快应了。
这日傍晚时分,遥遥有丝竹之音从麟徳殿的方向传来,我将方合唤至跟前,问:“她瞧过那信了?”
方合嘿嘿笑:“瞧得真真的。”
“她是什么反应?”
“吓得不轻,看完直接塞进奴才衣兜里了,也没敢多问。”
净雯一壁用白瓷勺捣药一壁道:“今日宝娥来得倒勤快,只半日功夫就跑了不下两回,可见冯氏待娘娘当真用心。”
我继续誊写诗文,笑容见深:“能不用心么?”头也不抬问方合:“可瞧见宝娥去找秋覃了?”
“找了,说是有个新绣样要给秋覃瞧,好用在娘娘的秋衣上头。”
“那么秋覃呢?说了没?”
方合笑得狡猾:“不曾。只不过到底不是个心眼多的,一副心虚样子,宝娥不怀疑都难。”
我嘴角有明快的笑意浮上来,一字一句向净雯道:“若亥时正停宴,就趁宴散前,让人捎信进去,若亥时正宴仍未停,提前半个时辰捎信进去足矣。仓促之下,他们只会错上加错。”
方合笑:“想也会拖到三更,冯氏怎甘心就错失良机呢?”
我只付之一笑,问:“小船预备下了?”
方合点头了:“已经依着娘娘的吩咐备好了,送信那人会泅水,外头也一早安排了人接应。纵使…被捉个当场,他就算咬舌死了,也不会提半个字。”
我手下运笔不停:“放心,不会被捉个当场。冯氏并不晓得信中内容,没有十成把握,她哪里敢有大动作?送完信直接将人送出京去,人海茫茫,只见过半面的人,冯氏撒下天罗地网也未必找得出来。”
方合喜滋滋笑:“是。奴才记下了。”
我亦笑。
天色渐沉,晚膳后闲来无事,贤妃带了芷媛来我宫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因日头落得晚,不知不觉又有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天了。
芷媛到底还是孩子,玩得累先睡下了,我让净雯将孩子抱去内殿了,跟贤妃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正说话间,外头有响动声传来,那声音杂乱无章,期间还夹杂着兵器甲胄的铿然响声,想来已惊动了内廷侍卫。
我起身走至西窗下,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幽幽道:“姐姐想不想算算,此番她还逃不逃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瞅吧少年们。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贤妃上前来与我并排而立,神情冷凝:“我不会唱戏,敲敲边鼓总还是会的。”
夏沐烜进殿来时,身后还跟着冯若兰、赵充容、珞容华跟良妃顾氏,我跟贤妃立马起身去迎。屈膝施礼后,夏沐烜伸手虚扶我一把,又示意贤妃起身。
贤妃视线轻轻带过诸妃,复又投向夏沐烜,问:“臣妾方才还在跟皇后说,不晓得为了什么事,深更半夜的,竟连内廷侍卫都惊动了?”
夏沐烜不吭声,神情复杂无从辨别。
印寿海候在他身后一步远处,乘众人不留意,掀起眼皮朝我递了个“善自珍重”的眼神,旋即又低下头去。
我只作未见,问:“是否宴上出了事,皇上?”
不待夏沐烜发话,赵氏自顾自咯地一笑,丹凤眼极有韵致地扫过我:“可不是出事了么?皇后娘娘这样惊讶,倒叫咱们不好开口问了。”
夏沐烜进殿来时脸色本就不好,如今听赵氏这么别有用意说来,眸中清气越发聚得浓了,冷眼扫过赵氏,不无迁怒:“朕还没发话,你插什么嘴!”
赵氏被他那眼神吓到,面上一白又以一赤。
冯若兰软声道:“如今可是在姐姐宫里,不比别处,咱们怎好失了规矩呢?”一壁说一壁拿眼觑夏沐烜,转而看着我笑:“充容妹妹一贯心直口快,姐姐大度,必然是不会生气的。”
赵氏不无怨怒地望我一眼,然而到底惧怕夏沐烜,也不敢太露出样子来,看好戏的神情一分不减。
夏沐烜似乎也没心思理会那些个舌长里短,脸一侧问贤妃:“你一直在此陪伴皇后?”
贤妃点头:“是。臣妾闲来无事,想着皇后在病中不便出门,就带了芷媛来静德宫探望皇后,不曾离开片刻。”
夏沐烜望贤妃片刻,点头了,神色略有转圜,似乎是信了贤妃。
冯若兰嗔道:“到底贤妃姐姐最体贴姐姐。”
贤妃不予理会,依旧静静端立,相较于冯氏,无异就是傲骨不开谄媚花的天壤之别。
一旁的珞贵人掩嘴嗤地一笑:“贤妃姐姐这样有心,倒显得妹妹们不尽心了,果真姐姐育有长公主,总比旁人细心些。”
夏沐烜充耳不闻,挥手打断了那头的聒噪:“行了。皇后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我不置可否,直截了当问他:“惊动了内廷侍卫,莫不是混了贼人进来?”
说话间净雯已经捧了茶盏进来,一一给众人斟上,那茶是用今早新摘的茉莉花苞泡的,极清雅的味道。
夏沐烜也不急着答我,在花梨木交椅上落座,啜了口茶水,道:“这茶很香,闻着像茉莉花,又不尽然是。”
语气淡淡,全然不像是在称赞。
我只笑着点头:“是从自雨亭新开那株茉莉树上摘的,加了荷叶进去调味。臣妾喜(…提供下载)欢喝,只是不晓得皇上喜不喜(…提供下载)欢?”
夏沐烜听了自雨亭三个字,眉心微微一动。
冯若兰无限欢喜道:“姐姐好妙的心思,再没有比自雨亭那株茉莉树上开得更好的茉莉花了。”
一壁说一壁捧着茶盏轻啜,一迭连赞叹。
夏沐烜将她那赞叹听进耳里,双眼微微眯起来,沉沉道:“其实今晚这宴…原也不该散得这么早,只是中途出了点岔子。你是皇后又摄六宫,朕以为此事还是先告知你一声的好。”
我忙应是。夏沐烜看一眼印寿海,印寿海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封信纸,垂眸恭敬递给我。
我不疑有他,打开细细瞧。
贤妃凑近了,跟着我一并瞧了会儿,幽幽道:“字隽秀灵透见风骨,像是女子手笔。”
我点头:“确实像出自女子之手。”
珞贵人吃吃笑:“皇后娘娘这么说,必然不会错了。”
赵氏掰着手指上的镶玛瑙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