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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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要的酒来了。”
就在李显茫然不知路在何方之际,嫣红领着两名丫环拎着食盒从房门外婷婷袅袅地行了进来,一见到裹着被子坐在榻沿边发呆的李显,愣了愣,却不敢多问,紧赶着走上前去,福了一福,轻声禀报道。
“唔,摆上罢。”
李显心思并不在吃食上,只看了嫣红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
“是,奴婢遵命。”嫣红对于李显的反常行径愈发怀疑了几分,却不敢宣之于口,微皱着秀眉,应答了一声,指挥着两名小丫环将酒食摆在了榻前的一张几子上,而后走到李显的身边,柔声道:“殿下,容奴婢侍候您更衣。”
“嗯,有劳嫣红姐了。”李显自是不会拒绝嫣红的好意,点了点头,淡淡地谢了一声,言语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殿下,可是今日进宫出了甚岔子么?”嫣红到底是跟了李显多年的贴身丫环,往日里与李显随意惯了,虽惊讶于李显先前所表露出来的丝丝威严之气概,可心里头的话到了底儿还是藏不住,趁着为李显更衣的当口,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嗯哼,这丫头起疑心了!有了三世记忆的李显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心思敏锐得很,只一听嫣红的问话,便已猜到了其心思所在,然则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微皱了下眉头,淡淡地回答道:“无甚大不了的,孤自能应付。”
李显的语气虽平淡,可内里的却满是不可抗拒的霸气,很有一种言出法随的慨然,听得嫣红不由地便是一愣,嘴角抽了抽,却不敢再往下追问了,轻手轻脚地为李显更完了衣,垂手站在了一旁,不住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李显那尚未发育的小身躯,似乎在探询李显这等明显的变化究竟由何而来。
“尔等都退下罢,孤一个人呆着便好。”李显虽看出了嫣红的心思,但却懒得去计较,也不想去分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道。
“是,奴婢遵命。”
李显既如此说了,嫣红自不敢不遵,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满腹心思地领着房中的丫鬟们退到门外,恭候在外间的暖阁处,随时等候着李显的传唤。
大唐无美酒,纵使李显贵为亲王,府中所有也不过仅仅是去了糟的米酒而已,清淡倒是清淡了,却几无酒味可言,别说跟李显在后世所喝的茅台等高档酒相比了,便是街头卖的散装酒也比这无味的米酒更醇厚上不老少,不过么,这会儿李显的心思并不在酒上,将就着喝上几口,倒也勉强凑合着能成,只是这酒入愁肠,愁便更愁上了几分。
搏是肯定要搏的,这一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这个搏又该从何搏起却令李显很有些子老虎吃天之感——武媚娘那个蛇蝎心肠之辈就不必去说了,压根儿就无法指望其打消篡位的野心,高宗那头又指望不上,说实话,高宗本人之所以能登基,不过是运气使然而已,若不然,光论才干的话,高宗在太宗诸子中绝对是排在末尾的一个,就这么个完全不适合当皇帝的人物,李显又怎敢将希望寄托在其身上,最多也就是利用其心肠软这一条做些小文章罢了,实不是自强之正道,至于两个哥哥那头么,也一样靠不住——这哥俩都有才,可惜时运不佳,摊上了这么个野心勃勃的老娘,最后都只落得个饮鸩而死的下场,很显然,靠外人是靠不住的,关键还看自己能不能闯出一条路来。
实力,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无论是自保也罢,阻止武媚娘的野心也好,没有实力的话,一切都是妄言,这话是没错,可要在不引起武媚娘的警觉的情况下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却是难事一桩了,一个不小心之下,不单可能会招来两位兄长的侧目,更可能招致武媚娘的重击,一旦陷入此等境地,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的,而这,不是自个儿小心谨慎便能避免得了的,必须有个障眼法来遮掩,如此一来,问题就出来了——拿谁来当那块遮羞布?
拿自家老爹来当挡箭牌么?不现实!这整个朝廷名义上都是自家老爹所有,他压根儿就无需自己去瞎掺合上一腿;武媚娘?那更不可能,与虎谋皮的事情干了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太子?有点可能性,只是太子虽为人和善,却并非傻子,恰恰相反,太子精明得很,那和善的面孔下,是一幅极精明的内心,要想蒙骗其,难度不小,再说了,按大义名分来说,将来的天下乃是他的天下,他压根儿就无需急着去培养私底,很显然,这一条路也未见得能走得通,说来说去,也就只有李贤那头还有些指望了!
“李贤?李贤!”李显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突觉眼前一亮,心中已然有了些定见,再顺着这条线索往下细细想了开去,心思渐渐便活络了起来,笑容不自觉地顺着嘴角边漫延了开来,良久之后,李显突地一击掌,断喝了一声道:“来人,传高邈即刻来见!”
李显此言一出,候在外间暖阁处的众丫环们顿时便是一阵细微的混乱
第六章谋定而后动(一)
子时方尽,正是好睡之时,任是谁在这等天寒地冻时分被搅了清梦,一准都不会有甚好脸色,高邈亦然,只是面对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周王李显,高邈实不敢出言抱怨,甚至连苦楚之色都不敢有所表露,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躬身站在几子前,恭听李显训示,却不料李显除了先前高邈进门禀报时吭了一声之外,竟半晌都没再有言语。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似乎有些不同了,只是究竟有何不同高邈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总觉得面前这个小主子身上多了些沉稳,少了些往日里时不时冒将出来的童稚,感觉过去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再一联想起白日里李显那显得有些子怪异的举止,高邈不由地便打了个哆嗦,暗自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撞了甚邪。
“冷着了?孤这就让人传姜汤去。”
高邈哆嗦的动静并不算大,也就是衣衫摩擦着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可就是这么点声响却令李显从遐思里清醒了过来,微皱着眉头看了高邈一眼,语带关切之意地问询了一句道。
“没,没事,谢殿下恩典,奴婢没事。”
高邈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李显如此说了,登时便吓了一大跳,赶忙躬着身子,结结巴巴地逊谢道。
“嗯,没事便好。”听高邈如此回答,李显也没多坚持,点了点头,转开了话题道:“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到本王府上已有六年余了罢。”
“殿下好记性,奴婢乃是显庆四年九月进的府,到今日算起来该是六年又三个月了。”高邈没搞懂李显为何好端端地问起此事,可也不敢乱问,只能是陪着笑回答道。
“六年了,这时间可真不经过,一眨眼便溜达过去了,孤当年还是个满地乱跑的稚童,如今么,嘿,罢了,不说这个了。”李显心里头满是感慨,当然了,他真正感慨的不是这六年时间,而是前世那虚度的五十五年,只是这等感慨却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此时,面对着上一世陪了自己一生的高邈,李显的眼睛不由地便微微有些子湿润了起来,这便长跪而起,脸色肃然地看着高邈道:“你可是奇怪本王为何此时唤你来么?”
“奴婢不敢,殿下有令,奴婢自当遵循。”
高邈听不出李显这话里究竟藏着甚玄机,心中一沉,忙将躬着的身子压低了几分,卑谦地应答道。
李显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高邈,沉吟着道:“孤自幼长在深宫,开了府,又被这高墙大院所困,不说亲朋,便是能接触的人亦是不多,你高邈是跟着孤一道长大的,算是孤的伴当了,孤不是个忘恩之辈,虽不敢言给你大富大贵,却断不会忘了你我自幼一道长大的情分,但凡能给你的,孤定不会吝啬,尔可信否?”
“殿下,奴婢所为皆是本份,纵使赴汤蹈火,也属该当之事,还请殿下切莫如此说法,奴婢,奴婢承受不起啊,殿下。”高邈虽不明白李显为何会说出这么番话来,可却听得出李显这番话里的真感情,也能感受得到这话里的真情意,登时便有些子吃不住劲了,一头跪倒在地,言语哽咽地回答道。
“起来罢,孤这话只说一遍,你只管记在心里便是了,孤定不负今夜之言。”李显虚虚地抬了下手,示意高邈平身,而后,深吸了口气道:“孤有一事要你去办,此事或有大凶险,却又不得不为之,只是孤自己不方便出面,你可愿帮着孤走上一遭?”
“啊”一听李显说得如此严峻,高邈不由地便愣住了,惊呼了一声,又紧赶着用手捂住了嘴,满脸子惊讶之色地看着李显,等了好一阵子之后,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之状,心头一沉,忙深吸了口气,强自将内心的波动压了下去,慎而又慎地回答道:“奴婢乃卑贱之命,得蒙殿下看重,自该为殿下而死,只是奴婢可以死,却不能因之误了殿下的大事,殿下若是不将实情告知,奴婢实不敢贸然应承。”
高邈这番回答显然算不得慷慨激昂,然则李显却并不因之而生气,恰恰相反,正因为高邈不轻诺,李显反倒更放心了几分,当然了,有着前一世相伴一生的情分在,李显早就知晓了高邈的谨慎性子,对其如此答话,自是一点都不以为奇,这便温和地笑了笑道:“不是本王要瞒你,只是此事关系着实重大了些,若不成,不单朝堂将有弥天大祸,便是孤也将因此而深受其害,为大计故,虽是行险,孤也认了,其余的话,孤不想多说,尔所要做的便是帮着孤盯紧诏狱,阻止某些小人对上官老相的暗害,你可敢为否?”
“诏狱?上官大人?”高邈茫然地呢喃了两声,细细地看了看李显的表情,见李显既不像是在说笑,也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脸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一头跪了下来,面色肃然地开口道:“奴婢虽不明殿下此举所为何为,然,既是殿下要行,必有行此之必要,奴婢自当遵行,请殿下放心,奴婢纵是死了,也绝不会将殿下牵入其中!”
“没那么严重,起来说话罢。”李显摆了摆手,示意高邈站到身边来,自信地笑了笑道:“上官老相之所以被陷诏狱,乃是被人构陷,父皇处早已有所察觉,只是其中牵涉颇深,案情复杂难明,不好遂释,特下令大赦天下,以救上官老相脱此大难,如今诏书已备,只是尚未宣明天下,在此期间,恐有小人假传圣旨,胡作非为,孤身为亲王,断容不得奸佞宵小横行,且父皇处也有此交待,你只管行去,真出了乱子,自有孤扛着!”
“奴婢愿为殿下分忧,还请殿下明示,奴婢自当奉行无误!”高邈原本担心是李显小孩心性发作,胡乱插手政务,这一听此举背后有着皇帝的密令在,胆气顿时足了起来,信心满满地回答了一句道。
“好,这话孤记住了。”李显既已下定决心要搏上一回,自是有着全盘的计划在,虽说前面所言的话里有着些猜测之辞,并不完全是事实,可也相差不远,再者,经历过前世相同的事情后,李显已然有了七成的应对把握,所差的只是验证自己的猜想罢了,虽有险,可李显却有着脱险的后手在,却也并不太担心自己会因此而深陷泥潭,此时见高邈领了命,李显笑着抚了下手掌道:“明日一早,你从府中侍卫里选出五十名忠实可靠之辈,由你统带,暗伏于诏狱之旁,并设法派人潜入诏狱中,以探听虚实,记住,没有本王之令,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发现监察御史崔铉哲出现在诏狱,尔即刻赶至潞王府来见孤,孤自会有安排,此事若成,孤或得安矣,尔可敢为否?”
别看李显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落在高邈的耳朵里,却跟炸了雷一般,直震得头晕目眩不止——诏狱乃是国之重地,关押的全都是钦犯,一旦被关入内,十有八九难逃一死,似这等所在可不是等闲人可以靠近的,别说高邈这么个小宦官了,便是李显本人要想去诏狱也得请了旨意方可,真要是在其中闹出乱子来,那一准是举国轰动的大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活计,由不得高邈不惊魂万分,嘴角抽搐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方好了。
“不必如此紧张,孤不会派你去送死的,相信孤,孤自会有安排。”李显很清楚诏狱是何等所在,故此,对于高邈的迟疑自是理解得很,并未因其迟疑不答而动怒,而是温言地解释道。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定不会辜负了殿下之重托!”一听李显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邈自是清楚李显的主意已定,再无更改之可能,这便一狠心,咬着牙关应承了下来。
“那便好,唔,此事之根由不可对外人道起,便是派去的侍卫也不可明言,尔切记此言,勿失勿忘,若不然,孤恐也保不了你。”一听高邈应了诺,李显那肃然的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但却没忘了再叮咛上一番。
“是,奴婢谨记在心,请殿下放心便是。”高邈虽还是猜不太透李显的所谓计划,可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这便忙不迭地应了诺。
“那好,这事便这么定了,左右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却也不急着去办差,就先赔孤聊聊好了,来,坐下罢。”眼瞅着与命运抗争的第一步即将迈出,李显的心情自是激动得很,哪还有半点的睡意,眼瞅着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闲着也是闲着,这便招高邈对坐而饮。
“殿下,奴婢”
往日里高邈在李显跟前倒也算是随意惯了,可今夜一谈之后,却猛然发现自家这个小主子心机着实深沉得可怕,心里头忌惮不已,这一听李显如此招呼,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哪敢再似往日那般冒昧,这便迟疑着不敢入座。
“坐罢,孤说过,尔乃孤的伴当,在孤面前不必执那些虚礼。”李显笑了笑,再次招手示意了一下。
“谢殿下,恕奴婢放肆了。”高邈见状,不敢再多迟疑,恭敬地告了声罪,拘谨万分地跪坐在李显的侧旁。
“这就对了,来,先陪孤饮上一樽。”李显笑着拿起酒壶,一压手,阻止了高邈试图接手的举动,为其斟满了一樽酒,而后笑呵呵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樽,比划了一下之后,一气将樽中之酒饮尽,哈哈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