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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池莉文集-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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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小丁对王美的优厚奉养使王美常常无法挑剔小丁的行为。小丁为王美配备了专车,为她开小灶,为她装修了一间豪华的办公室,每日桌上都有一束鲜花。王美的移动电话经常嘀嘀响,新闻记者们不时采访王院长。小丁本人每天都和孤儿们一样生活,衣着随意,像一个大男孩。当然,他的生意并没有放松,就连附近的几家法国汽车公司都只买“小丁孤儿院”的鸡蛋和蔬菜,并且都乐意出高价,因为它们是真正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一段时间后,小丁与思怡都感觉到离婚是他们无可回避的结局,于是两人吃了一顿饭之后就离了婚。伤感还是有那么一点伤感,不过也就伤感了一阵而已。
  这年春天,燕子飞来,在小丁的屋檐下做了一个窝,小丁非常非常高兴。他看书听音乐种菜钓鱼在院子里同孤儿们叫喊着跑来跑去。尽管院长王美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后对他怒目而视,他还是觉得自己人生的状态好得无与伦比。
  一九九五年春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日修改
   


 





 
 

午夜起舞
  1
  麦力的事对王建国震动太大了。
  省委机关不能说不是一个好单位。即便经济体制的改革再深化,深化得翻天覆地,省委机关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好单位。只要是稍有经历,稍有思想的人都懂得这一点。麦力显然是个不缺乏经历和思想的小伙子。所以麦力的做法对王建国震动很大。王建国大学毕业分配到机关,现在也不过六年,六年却已经是副处级,机关上下的人都拿一种新星在冉冉升起的目光看他。至少处里的人都是羡慕他的,父母是满意他的,妻子是没太多挑剔的,办公室最漂亮的姑娘容嫣是青睐他的——当然他们的关系很正常,但身边最漂亮姑娘的青睐对一个男人的自我感觉非常重要。可是麦力无情地打破了王建国的生活格局。容嫣对他的态度日渐平淡,这一点尤其使他感到悲哀,这是一种真正的无言的男人的痛苦。
  2
  麦力研究生毕业,人很精明,但相貌却委琐,门牙前突,双肩不对称。据说是托了很多关系才得以分配到省委机关工作的,上班两年从没无故不来,处里已为他报了副科,评语正是王建国亲笔写的,写得很褒奖很肯定。突然地,麦力一连三天没来上班,只是打来一个电话,原因就两个字:有事。
  那天麦力进来的时候贾处长的脸立刻阴了,王建国很有涵养,王建国见机行事,想巧妙地分开贾处长和麦力。贾处长倒是退回到办公室的里间,麦力却不肯离开大办公室。
  王建国只好端出一点副处长的架子,冷着脸说:“我得和你谈谈。”
  麦力笑起来。王建国一见那笑就像触到了一条冰冷的蛇。麦力三年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笑。王建国知道要出岔子了。他机智地后退:“或者暂时不谈?”
  麦力依然笑着。笑得一办公室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容嫣嚷起来: “麦力,你看你这人!”
  “王处长,王处长,”麦力抱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一到我们办公室这良好的环境里,就感觉我准备好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比较庸俗:其实我是来请大家吃饭的,今天我要请客。”
  王建国心里直发凉。他摸不准麦力要干什么。他说:“请人吃饭放在下班以后,现在有个组织纪律问题。”
  麦力说:“王处长,如果是谈省委机关的组织纪律问题,与我就无关了,我辞职了。”
  容嫣失声叫道:“什么——”
  王建国一时间无言以对,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王建国严肃地说:“麦力你可以随便调侃谁,但不能调侃我!”
  麦力这天的笑容非常永恒,他忙说:“SORRY ,SORRY ,我真是辞职了。”
  麦力撸起衣服,将钥匙串从皮带上取下来,放弃某种权利一样把钥匙认真地放在办公桌上。
  这一刻王建国真是受不了,他一直以为麦力在追随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像麦力这样的大学生们的人生楷模——至少在国家机关这个范畴里。接着王建国看见容嫣离开她的办公桌向麦力轻盈地飘过去,手里举着一枝康乃馨,办公室用公款买了一束鲜花,是准备去医院看望老处长的,容嫣居然忘形地从里面抽了一枝。
  后来全办公室的人一块儿聚在一个灯红酒绿的餐厅吃饭。麦力包了一间有卡拉 OK的雅室,雅室最低消费一千二百元。王建国有点不想去,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连贾处长一听麦力辞了职都说好吧好吧,大家让麦力请一请吧。王建国还能说什么?大家也说:一起工作了两年,还是有感情的,一快儿吃顿饭吧。只有王建国觉得他的感情没这么简单。
  尽管王建国心里不是滋味,到底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分别的时刻终究是分别的时刻,大家需要的是人情味。况且王建国已经是一个很有社会经验的人了,所以他还是喝了不少白酒和啤酒,酒喝到一定的程度,便也顺口说了不少热情勉励的话,结果麦力大受感动。
  麦力受了感动之后缠着王建国要与他到外面说话,王建国在机关一向是稳重的,就说算了,有话就在这里讲吧。麦力捂着他的突牙笑了一阵才开口,他说得很认真但王建国没有听到一句完整话,大家在唱卡拉OK,唱正在流行的“又是九月九,重阳节,难聚首”。容嫣蔑视这种歌,大声让服务小姐换上孟庭苇的《真的爱你》。
  王建国只好与麦力端着酒杯来到雅室外面。他们靠着花哨的护墙板,面对一大束粉金粉金的假花。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建国若无其事地呷酒,心里头做着种种猜测:麦力要说什么?要说什么?要说什么?
  麦力终于说话了。他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王建国说:“什么问题?”
  麦力说:“你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为什么叫建国?你又不是建国那一年出生的,建国那年是一九四九年。”
  王建国有点恼火。他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麦力说:“新中国建国那年是一九四九年,而你是一九六五年出生的,为什么叫建国?”
  王建国说:“那是我父母的事,是他们给我起的名字。”
  麦力说:“不错,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你父母给起的。但是问题在于你长大之后怎么没感到疑惑?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你怎么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没有改个名字?”
  王建国说:“麦力你明天就不在我们办公室了,你特意拉我到安静的地方,与我单独交谈,就是要谈这个问题吗?”
  麦力说:“是的。”
  王建国说:“你喝多了。”
  王建国说完就走,麦力拽住了他的袖子,说:“我没有喝多。这个疑问在我心里窝了两年了。我想恐怕是当年你父母在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喝多了。”
  王建国用劲甩开了麦力的手,有点拂袖而去的意思。可麦力还是在王建国的耳后郑重地说了一句:“你的名字太容易使人误解你了。”
  只有这句话还像一句话,王建国脑子里像被钟摆“当”地敲了一下,之后还嗡嗡有回声。但是王建国还是一径回到了雅室。容嫣已经在唱孟庭苇的另一首歌。不知为什么,一些歌词被王建国牢牢记住了。
  在王建国后来的生活中,那些不连贯的歌词老是冷不丁跳出来。有时候是在深夜,当他妻子熟睡之后,这还算正常;有时候却是在省委会议厅,听省委书记讲话的时候,还有的时候是在大马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刷刷地开过来,他却愣了。他脑海里出现的是容嫣的嘴唇和那些歌词——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
  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高高的,高高的蔚蓝的天,是不是到了分手的秋天——就是这样一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矫情的歌词。现在这样一些矫情的歌词交织在我们的生活中,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它们就像鱼肉里头的细刺——这全都是因为麦力,他从机关隐去了,却让许多东西在别人的生活中明显起来。
  3
  麦力辞职的手续头一天办完,第二天就到国际小母牛基金会中国办事处去上班了。
  又过了两天,麦力回到省委机关送请帖。又过了两天,由麦力主持的招待酒会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饭店隆重举行,许多领导到会致贺,觥筹交错中,麦力身穿深色西服,用中英两种语言宣布:国际小母牛基金会中国办事处正式成立。麦力的上司是一个大块头澳大利亚人。与麦力熟悉得如兄弟一般。显而易见,麦力的辞职是蓄谋已久的。十天之内他干净利落地辞职然后再就职,做得非常漂亮。况且在这之前,他声色不动滴水不漏,的确非常漂亮。办公室的人坐在一桌,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议论。
  麦力请了办公室所有的人,王建国向小车处要了两辆小车,他不愿意他们办公室的人被一辆面包车忽隆隆拉到五星级饭店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在机关上车的时候谁都没在意,到了饭店门口,大家才会过意来,都说王处长办事漂亮。
  王建国在酒宴上听大家纷纷议论麦力,说麦力做事非常漂亮,他直想冷笑。当然他没有冷笑。事实上他也不是单单为大家盛赞麦力而冷笑,他还不至于如此狭隘,他承认麦力的漂亮。可他这一阵子就是不想热笑,直想冷笑。他仅仅是只想冷笑而已。
  容嫣从来不喝白酒,麦力端着茅台过来敬酒,大家七嘴八舌说王处长替小容代一代工处长替小容代一代。容嫣说我不要谁代,为了表示我对麦力的由衷敬佩,我干了这杯酒。容嫣与麦力对视片刻,轻轻一笑之后将酒一饮而尽。在酒宴的整个过程里,容嫣两颊配红,一再对王建国说真有劲!真有劲!
  王建国搭过一次腔:“什么真有劲,茅台酒?”
  容嫣说:“对,茅台。还有麦力。”
  停了停,容嫣又说:“麦力两年不鸣,一鸣惊人。我一直都以为麦力很普通。这就是生活给我的教训。做人要做怎样的人呢?麦力使我用新的思路思考人生。”
  王建国除了点头还是点头。他感到无话可说。
  星期天在王建国父母家,一家人闲聊。麦力是王建国的同事,王建国并不打算谈论他,可是罗霞很积极他说起了她一点儿也不熟悉的麦力。没心眼的女人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傻得可爱。王建国的父母听了罗霞的话一个大惊:“是吗?”他们兴奋他说,“我们一直认为在外面闯来闯去的多是无业游民,或者劳改释放人员,或者单位效益不好的同志,省委机关的干部也辞职?哎呀真是!真是改革开放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啊!”
  罗霞一直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
  说着说着,话头百川归海,就说回来了。王建国的父母说:“我们干了一辈子,现在回头一看,倒也是觉得从政太难,仕途险恶。建国不行,我们建国太老实。现在提倡用年轻人,建国有学历,年富力强,提升快一点也不难。但是提到正处级就不容易了。
  从正处级到局级就更难。再往上那真是难上加难。现在这种形势,你跟线吧?容易跟错人;不跟线吧?人家都用自己人,不跟线谁提你?加上天有不测风云,世界局势动荡,仕途险恶呀!我们建国太老实了。官场上老实人是要吃亏的,有多少人熬白了头,退休时还是个老处长老局长啊!“
  王建国的父亲说到此,自己都顶不住了,耷拉下眼皮,捂着胸,说要进房间休息一下。王建国的母亲连忙跟进房,给老伴量血压。出来沉重地告诉儿子和儿媳: “血压又上去了。”王建国的父亲就是个退休的老局长,退下来的时候想要一个副市级待遇,一直就没办下来,据说很不好办。
  罗霞也吓得不敢再说话了。本来说吃完饭一家四口玩几圈麻将的,后来谁都没提麻将的事。大家淡淡地吃完饭,淡淡地散了。
  麦力的事王建国只主动对一个人说过,这就是罗霞。那也是因为麦力的事刚刚发生,王建国只当它是一件趣闻。而且那也是环境使然一时冲动,因为正与罗霞耳鬓厮磨觉得她是最亲的人。说了他就后悔了。
  王建国只是轻描淡写他说了几句,结果罗霞的眼睛一点点张大,最后情不自禁地坐了起来,两手紧张地攥成拳头。“好肥的胆子!”她说,“我们经常从报纸上看到这个那个辞职出去闯世界,一闯就闯了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就像听童话似的,现在身边还真的冒出来了一个,他妈的现在这时代!太鼓舞人心了!”她说:“麦力是哪一个?”
  王建国说:“我们办公室最矮的那个,门牙突出,肩有点斜。”
  罗霞歪着头竭力回想了一番。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麦力,对!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男人,不由自主地丑化别人。”
  王建国说:“笑话。”
  罗霞说:“好吧笑话。”
  话到此已不投机,王建国坐起来穿衣服。罗霞却没有感觉,仍然兴兴头头问: “国际小母牛基金会是个干什么的基金会?养牛吗?专养小母牛吗?养小母牛还用得上搞个基金会?并且还是国际性的?”
  王建国说:“这些你应该去问麦力。”
  罗霞说:“我又不认识他。”
  王建国冷笑了一声。
  罗霞说:“人家职都辞了,已经去外企工作了,你却连人家的单位也一无所知,一无所知也罢,还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你以为省委机关很了不起吗?那是老皇历了!
  麦力也曾在省委机关工作来着,他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知道并且与国际小母牛基金会挂了了钩?“
  王建国感到这种逻辑可笑得令人愤怒。然而罗霞倒气愤得叫起来:“你嘲笑谁?我?
  还是麦力?“
  王建国真不知道罗霞怎么把她自己和麦力扯到一块儿了。王建国有点头昏目眩。他说:“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罗霞蛮横他说:“不好!”
  “好!那就谈吧!”王建国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筷子撒了出去。他说: “我们谈什么?麦力?你想认识他吗?我非常乐意介绍。谈小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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